新游牧N.006
#本期嘉宾信息卡#
嘉宾|SIIIG
采访、文案|Micco
职业领域|声音艺术家、音乐人
状态|自由职业7年+
每次见SIIIG他总是穿着一身黑,因为疫情的原因这次他戴了黑色渔夫帽和黑色口罩,一双清澈犀利的眼睛在阴影下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他面朝大海瘫坐在躺椅上,让我帮他拍一张寓意为“老人与海”的照片留念。剩下大多数聊天的时间里他不停地抽烟,从帆布包中拿出可以播放巴赫古典乐的复古磁带机,按下播放键,在面迎海风的夕阳下制造独有的浪漫时刻。
SIIIG聊起过跟卡夫卡相似的一段人生经历,以及对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喜爱之情,但对音乐的关注远胜于其他,音乐对他来说是一个“奇迹”,而他自始至终坚持走一条“不入世俗”的音乐之路。
SIIIG是个非常“艺术家”特质的人,制作电子音乐以外,他也会做一些绘画和摄影方面的创作,不仔细观察后发现,它们都是由同一个灵魂留下的一串线索。
而对他真正的了解还是来源于聆听他的音乐:他是可以独自走进一片广阔幽秘的森林又不会迷失的人。
2011年发行的第一张专辑《悲伤的镜》以充满暗喻的想象和神秘灵性的气质将他独具一格的音乐魅力完全释放于听众视野,在沉寂了9年之后,2020的新专辑《Drama of Freedom》如一位怀揣着渴望的潜行者在隐匿空间用旋律书写他的过往和对于世界的理解。
在这次采访中也有幸掀开了他的低调的外表下丰富的内心世界。
*SIIIG/陈坚,中国电子音乐人、艺术家。1981年出生于青岛。早年以SIG命名,现改名为SIIIG。
对谈Q&A
Micco:2011年《悲伤的镜》这张专辑一发表,几乎让所有喜欢电子音乐的人都认识了你,到现在依旧保持在9.5分的评分,当时的你心态上有没有一些变化?
SIIIG:那时候就想做一张满意的专辑,做完就干别的了,但现在一直还是在做音乐。《悲伤的镜》做了5年,从发行到现在马上10年了,一首作品或专辑到底怎么样,只有时间才能说明。
Micco:你认为那时候有“运气”的成分吗?你怎么看待“运气”?
SIIIG:运气肯定不是天上掉馅饼那么简单,它是一个非常庞大而细腻的关于业力的系统。对我而言,运气像凤凰一样,来过又飞走了,这种反差让我想要去探索。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也和这个有关系。
Micco:《迷逝倾岛》这首歌算是你的代表作了,听众们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馈:恐惧或是着迷,能讲讲它的创作背景以及你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吗?
SIIIG:《悲伤的镜》这张专辑是我的一个转变,之前我会批判,但后来我觉得,没有某一个人或者集体是恶的,善恶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所以你没法把一个人劈两半,但是音乐可以像药一样流动,所以我在音乐里放入了祝福和诅咒。《迷逝倾岛》我那时在青岛,有些忧郁症,我凌晨拿着三脚架和相机去拍夜景,我母亲不放心我,就陪着我,当时环境我一直有记忆,路上车不多,红绿灯交替闪烁,空气和地面很潮湿,但是很干净。这首曲子差不多在2006年就完成了90%,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过了三年,偶然间听到了一段钢琴,旋律和速度都正好,在那时才算真正完成。但在当时发行我个人更喜欢《发条密码》,放到了专辑的第一首,迷逝倾岛这首歌我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有人觉得好听就不错。
SIIIG摄影作品《迷逝倾岛》
Micco:为什么这十年间没有发音乐?
SIIIG:人生像四季,在春天播种,在夏天孕育,在秋天丰收,丰收之后是漫长的冬天,颗粒无收是正常的,强迫自己也没有用。直到今年我才对我自己的音乐有点满意。
Micco:很多的天才都因为没有做出更好的作品而自杀了?
SIIIG:对,我觉得是,比如说27岁俱乐部,但我完全反对自杀。
Micco:专辑里有一首隐藏曲目叫《自杀因子》,有什么内涵吗?
SIIIG:我本身就是个自杀因子携带者,《自杀因子》是描述自杀者内心的变化。说极端点,我的歌很多都是给想要自杀的人听的,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帮助自杀者,但是你无法随时随地的出现在他们身边,我把想法寄托于音乐。我希望他们能听到我的音乐。放弃自杀的念头。至少觉得有人陪伴。
SIIIG画作《运作》布面丙烯1.2m×0.8m
Micco:近期在做音乐方面有什么变化?
SIIIG: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音乐,我开始觉得音乐和建筑很像,如果想要立得住,这个建筑首先要结实,才能在考虑装修的事情,所以我决定做一些减法,极简到只有一个loop,不做任何多余的装饰。看看怎么能把一个loop做到听不腻,如果说需要变化的地方,就是拿掉一部分,再放回去,仅此而已。
Micco:现在觉得多年以前做的音乐怎么样?
SIIIG:《悲伤的镜》之前的作品一直没有得到发行。索性我把以前的音乐当威士忌一样放个10几年在发。
Micco:你心里对自己的新歌旧歌会有区别对待吗?
SIIIG:新旧在当时的大环境或者发行的时间下界定的,再新的歌过了几个月就没人听了,有什么意义呢?基本上一首歌20年还有挺多人听的,这首歌就接近永恒了。
SIIIG画作《女皇》布面丙烯1.2m×0.8m
Micco:独立发行对你来说辛苦吗?你都是怎么做安排的?
SIIIG:独立发行很无助,但也只能自己来,一段时间在做音乐,一段时间做发行。休息的时候,我会找几天时间画画或者拍一些抽象的作品,保存起来作为专辑封面。有时候也有朋友或支持者帮忙。精力有限,推广我也在探索中,尽力去做。之前我希望能像卡夫卡一样永远不做发行,一把火把所有作品都烧掉。但是我现在想法改变了,我愿意分享我的作品,互联网帮了我的大忙,所以我整理作品发行,像对待遗产一样。
《Drama of Freedom/自由的戏剧》专辑封面摄影:SIIIG
Micco:非常喜欢《自由的戏剧》这张新专,尤其是在《wild boar,Pt3》里林志玲的带领下开启了一趟旅程,制作这首歌的灵感从何而来呢?
SIIIG:林志玲那个录音是导航里的,那段时间,我住在一个叫大厂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物业,就剩两只羊了,没有一个人。那离北京90公里,开高速要一个小时,有时候从北京办完事回来,在高速上像野猪一样狂奔。那种感觉真的很自由也很戏剧。《自由的戏剧》是我制作的一些beat,我选取了一些满意的整理出一张专辑。同时那也是我第一次开始远离人群的生活。
Micco:“自由的戏剧”是什么意思呢,想表达什么?
SIIIG:专辑五个部分,“法租界”是我在上海生活过的地方,同时也象征一部分人奴役另一部分人的场所,公共道德在某一部分人身上没有约束力,产生的“恶”。在这种官方的恶之下,艺术必须要造反,产生“作”。“中药”区别西药,是我从中国文化中找到的一些解药,也是我要做的电子音乐的质感,区别于西方电子乐。野猪是关乎逃亡,塔希提是一个终点。远离大陆的小岛。
Micco:里面有些曲子很短,听起来有很多情绪的转折和场景的变换,你是怎么在编排上做考虑的?
SIIIG:当我听一些专辑时,喜欢听其中类似于intro的曲目,30秒到一分多钟的,里面有很灵性的东西,比如我觉得J dilla的音乐就像教科书一样,他的beat基本就是一个loop到底,一个鼓一个贝斯一个采样,怎么听也听不腻,这三个东西的关系很像《道德经》里提到的天地人之间的相互的关系,我把这三部分换成属于我的声音。我觉得黑人的音乐和道有类似之处,很多时候都是偶然得到。
SIIIG画作《紧张的蜜蜂》布面丙烯1.2m×0.8m
Micco:你在个人介绍里提到了密宗“法艺”这个生僻词,似乎也是你独有的符号,能介绍一下吗?
SIIIG:法艺就像钓鱼一样,将鱼从水底带入水面,而并非你创造了鱼。再就是平等,以日式松树枝盆景,单独看没有哪一个树枝是好看或者不好看的,但是摆在一起形成一种关系,就产生了空间之美,或者枯山水,你不能说哪块石头就是好看,它是一个整体。
Micco:密宗法艺和你音乐的关系是怎样的?
SIIIG:我不创造音乐,我接收音乐。我主要使用大量的采样拼贴。像是一个通道,接收某种信息,然后传达出去,像是巫师或者萨满什么的。密宗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撑。
Micco:你感觉如今社会的规则是怎样的?
SIIIG:现在社会的规则是会看一个包值多少钱?而“法艺”规则是要看的配的什么包,衣服,裙子,耳环……重点是搭配,而不是一个包值多少钱。当然你的每一件物品都可以很贵,但那不是关键。
Micco:我注意到你的个人音乐介绍中提到了“灵性的细节”,似乎是一个很难触摸到的概念,你又是怎么拥有这种能力的?
SIIIG:遗传吧。我父亲做饭就很细,做番茄炒蛋,要放几片黄瓜和几条洋葱,还有一点木耳,一点海参等许多小东西。
向左移动观赏SIIIG画作细节
Micco:近期音乐创作理念上和方法上跟之前相比有没有变化?
SIIIG:2017年我开始喜欢上了古典音乐,虽然在现代的电子音乐世界里,很多声音在钢琴上是无法弹奏的,介于黑键和白键之间,但是聆听古典音乐会对音准有很大的帮助,我也开始允许自己使用电钢琴,每一个阶段我都有自己戒律,尽量减少工具,把精力放到音乐上。
Micco:你认为如何能成为一个音乐艺术家?
SIIIG:作品,拥有唯一的声音质感和气味。
Micco:你的声音是哪种质感?
SIIIG:我经常在海边呆着,有很多在岩石上拍婚纱照的人,新娘新郎一组一组的换来换去,他们所在的那块海水冲刷万年的石头,不动不摇,客观的存在,这是我音乐里节奏部分的质感,也是天地人法则里地的法则,无论其他音色怎么变化,鼓就在那,其他的声音像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巨浪的质感。
Micco:你目前做音乐是什么状态?你是活在未来还是当下的人?
SIIIG:我很难忍受生活的无聊,音乐是我在未来可以期待的事情,我称之为奇迹。奇迹占据我生命的80%。做了音乐之后睡眠变好了,再也没有梦。近8年我都没去过医院,也没吃过药,音乐使我的身体变得更健康。父母身体健康,我很知足。我努力追求事业上的成功,但并非努力就一定能得到的,只能把音乐做到自己满意。如果一个人的才华正好符合的当下的审美,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Micco:卡夫卡是那种只等待灵感降临的天才,你的创作方式更倾向于等待灵感,还是在长期的训练中捕捉灵感?
SIIIG:我是在不断的做的过程中碰运气。
我2017年做过一张demo专辑《诞生前的犹豫》,放在了bandcamp上。灵感就来自卡夫卡,也结合了我自己的经历。卡夫卡的视角是一个犹豫着是否让自己出生的人的视角,他是一个能发明的人,所以为什么要参与“世界”这糟糕的发明。通常艺术必须在世界面前为自己辩解,但是在卡夫卡那,原告和被告换了位置。世界必须要在艺术面前辩解。但是他失败了,他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待命的是生活。
SIIIG的音乐演出现场
Micco:你怎么理解生命中的“无常”?
SIIIG:意味着变化的可能性,我觉得无常是个好事,如果明天死了的话今天做什么?通过这个问题我重新安排了我自己的生命的规划和价值。
Micco:新冠病毒的侵袭给你的生活和思考方式上带来了哪些变化?
SIIIG:病毒是无相的,和外星人和神一样。我对病毒保持敬畏。
如果一味的想要去“杀死”病毒,或者探索研究那些偏僻的场所。最终不会有好结果。我去年开始读《克苏鲁神话》。克苏鲁就是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章鱼的脸的一位外神。我也创作了一系列致敬“克苏鲁”的音乐作品。
Micco:你如何看待互联网?
SIIIG:今年的新冠病毒也会引发互联网的加速发展。互联网,自动化,人工智能技术为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但是程序总有出问题的时候,这就需要人工去修复,客服的人性非常重要。如果客服也像程序一样冷漠,那基本上互联网资本主义的时代来临了。
Micco:不相信科学?
SIIIG:相信。但科学总迟到。
Micco:哪些人对你的思考和创作产生过影响?
SIIIG:塔可夫斯基和DJ krush对我的影响是爆炸性的。巴赫肖邦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
SIIIG的音乐演出现场
Micco:坂本龙一说,音乐使人自由,你怎么看?
SIIIG:做音乐这件事对我来说毫无自由而言。像是命运的枷锁。
Micco:如今,流媒体上出现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发展出来的流派和分支也愈发庞大,音乐平台上推荐的音乐有一定的规则,是不可控的,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音乐被互联网的日益发达而吞没?
SIIIG:音乐是没有实体的,像一个灵魂被包裹在各种载体里面,磁带,黑胶,CD,现在是流媒体,但是在哪个载体里你都能听到巴赫的音乐,但是一些公司或者一些载体被淘汰了。那些庞大的世界上第一的公司在一夜间就倒闭了。音乐是可以永恒的。在10年前也有很多类似的平台出现,但都没有了,而我音乐还在。
Micco:你的音乐有很强烈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是你与生俱来的还是有演变的阶段?SIIIG:我没有思考过自己的音乐是否独特,算是一步一步的演变到现在的,一开始做的东西比较大众,但听得多了就有点腻了,我也做过很重的音乐,受不了了就做Minimal,后来觉得太空了就往里加新的东西,也做过Techno,因为我一直专注在做音乐上面,我会尝试做所有的音乐风格,如果我会弹钢琴的话也想尝试做巴赫的音乐,我想走完音乐的历史。
Micco:作为一个电子音乐爱好者,非常遗憾,今年才与你的音乐相遇并且为之着迷,你想对那些还没听过你音乐的乐迷说点什么?